《白日青春》:大家都在賭命

Kwan Ho Wang
May 23, 202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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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白日青春》在香港至今票房平平,但想不到它竟然在英國上映。有幸看畢,超乎預期,亦感慨萬千。

電影在說難民的故事。每當涉獵這類題材,技藝略遜的就會充斥左膠的酸臭味。猶幸導演劉國瑞拿掐恰到好處,沒有刻意美化難民,亦能細緻描寫他們在夾縫掙扎求存、卻又苦苦未見出路的壓力。以新導演而言,實屬可喜。

準確一點,《白》片其實在說香港新舊難民的故事。陳白日(黃秋生飾)早年從大陸游水偷渡來港,但不幸妻子遇溺身亡,幾番掙扎,才能在香港落地生根,靠駕駛的士維生,也能接兒子陳康(周國賢飾)來港生活。另一邊廂,阿默(潘文星飾)本在巴基斯坦擔任律師,但因得罪權貴被迫流亡香港,卻遲遲不獲批居留,苦候十年,亦不能工作,後來更遭遇不測。

凡是真正難民,固然在祖家遭逢劫難才迫不得已流徙他方,而流徙過程亦充滿劫難,決定出發一刻,其實都在賭命。運氣不好的早已命喪途中,即使可以抵達目的地,也需要超級好運才可真正安心立命。1980年之前的香港難民是「好運」的,尚有抵壘政策,誰可到達市區辦證,誰就成為香港人。可憐阿默縱使在祖家是正直的專業人士,也要受漫長的等待煎熬,在香港得不到好運,更牽連妻兒。

但難民會否對難民留一線?在陳白日而言初時不是。始終自己已有「香港人」身份,加上非我族裔,他就因此與阿默和其難民同鄉結怨。及至阿默的噩運因自己而起,出於內疚,他全力幫助阿默的兒子哈山(林諾飾)。

不少觀眾都不太理解為何陳白日要傾全力幫助哈山,甚至包庇哈山搶警鎗和急急賣掉的士牌,陳康更因其警察身份忠孝兩難全,對父親悲憤莫名。他受哈山的母親(喬加雲飾)囑咐一定要讓哈山離港,在二人黑夜的士「逃亡」至九龍之前,他已知道自己肝硬化命不久矣(簡單一幕吐血就淡然交代),不想虧欠兒子再一次要他捐肝,賣掉的士牌表面上為哈山籌路費給蛇頭,其實也為兒子及即將出生的孫兒留下遺產,以作父子關係冷漠的補償 — 他為兩個家庭的缺失贖罪。黃秋生全片都像一個麻甩伯父,行為舉止當然亦似傳統華人男性,有什麼苦衷都不會宣之於口,寧願自己吞下,但細微動作都能顯出他的無奈和悲痛,確實出色。

但其實最關鍵之處,在於陳白日終於找到對象去傳承,更紓解潛藏已久難民的鬱結。每當他向兒子訴說偷渡的慘痛經歷,都會被對方打斷;當他知道哈山要乘船逃亡但原來不懂游泳,特意帶他到海邊,這時勾起他的偷渡回憶,亦終於可以有哈山細聽他的經歷。哈山渴望駕車,陳白日也能得以傳承自己的專長。二人同是天涯淪落人,因這兩件事就connect了。另一個「connection」,就是哈山也在行「超級好運」,遇上陳白日這個超級好運的前難民,而陳白日也將他偷渡來港的「護身符」指南針轉贈給哈山上路 (指南針在此片極富指涉意義,也是帶動劇情的關鍵,之前已有不少評論,在此不贅)。

哈山在電影的最後一幕,畫面配置似曾相識:朝陽中的一條船,船中倔強的小孩奔向未知之地,吉凶孰料,但眼神堅定充滿期盼 — 《投奔怒海》不也都有相似的結尾麼?類近的符號象徵,雖然不難出現在以難民為主題的故事,但鏡頭角度和演員位置都和《投》片十分相似,似乎導演劉國瑞亦有意向《投》片這齣港產片經典致敬。

《投奔怒海》結尾 (1)
《投奔怒海》結尾 (2)
《白日青春》結尾

不論是從大陸、南亞、或者越南來的難民,都是以生命作賭注,「有頭髮邊個想做癩痢」。我並不主張如左膠般盲目包容,明明作奸犯科客家霸地主都忍氣吞聲視而不見,但如果人家沒有刻意犯罪,咬緊牙關默默求存,也沒有如巨嬰般日日吵鬧人家欠了自己,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,就各有各生活、互相尊重就夠。

身在異鄉一年,這個體會確實日漸強烈,唯有珍惜眼前,收起往時夢,再起我新門牆,勝我舊家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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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wan Ho Wang

A horse racing and movie lover who holds a belief that horse racing is a culture, not just a money game.